我98年從部隊轉業，回家鄉后在某國企工作，02年從基層單位上調到總公司環保處任處長，到新單位后，由于工作需要，公司給我安排了專車和司機。
小崔就是我的專職司機，小伙子是82年出生的，那時候剛參加工作不久，后來才知道，他父母居然是我原工作單位的老職工，老兩口是有口皆碑的老好人，跟我也都認識，有了這層關系，小崔在私下里就叫我“張叔”。
第一次見小崔，他就給我的印象不錯，小伙子雖然長的人高馬大，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很內向靦腆的人，至今我仍記得初次見面，他在我面前一邊撓頭一邊憨笑的樣子。
在他給我開車的幾年里，我從他身上看到了許多時下年輕人少見的優點：勤奮、孝順、善良、顧家。吃喝嫖賭這些惡習他一樣也不沾，我們出去開會時，別的司機要么睡覺，要么聚在一起打牌，他總是樂呵呵的擦車，或者拿本書安靜的看，我的專車從來都是一塵不染。
每次參加完飯局，剩下的煙酒他都收好拿回家給他父親，有時我給他的一些會議禮品，他也第一時間拿去孝敬父母。
在單位里無論誰有事，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，他都是隨叫隨到。話不多，總是笑，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，所以后來他出事后，大家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居然會有如此暴烈的一面。
最讓我感動的是他的善良，一次我們外出，前方發生車禍，我們的車也被堵在路上，當他發現有一個老人也受了傷時，馬上下車抱著老人狂奔了三公里，把老人送到醫院，面對別人的贊揚，他仍是一副撓頭憨笑的樣子。
05年4月的一天，小崔一臉幸福的找到我，告訴我他“五一”要結婚，并希望我做證婚人，我爽快的答應了，并詢問了一些關于女方的情況。
原來，由于小崔個性內向，他父母覺得在城里很少有女孩子愿找他這樣的，于是就從老家農村托人給他介紹了一個，那個女人姓“馬”，小崔和她見了幾次面，印象挺好，雙方家長也很滿意，而且小崔父母還承諾婚后給馬在城里找工作，于是這門親事就訂了下來。
在小崔的婚禮上，我見到了馬，雖然是農村出來的，但還是很有幾分姿色，怪不得小崔這么高興，就是馬的眼神讓人不舒服，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安穩的主，而且馬的娘家人我感覺也不是什么善茬，但大喜的日子，我也只能說些祝福的話。
婚宴上，我和小崔父母挨著，通過交談我才知道，為了小崔的婚事，老兩口幾乎花光了一生的積蓄，光訂婚和彩禮就十幾萬，幸虧不用買房，國企單位有福利房，小崔是獨子，三個人的公積金湊起來交首付，再公積金貸款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。
婚禮上還發生了一件事，我們單位一個姓王的小姑娘，是個打字員，自己喝得大醉，然后淚流不止，這時我們才知道，原來這姑娘早就喜歡上了小崔，只是一個太文靜，一個太木訥，就這樣錯過了，后來，小崔出事的消息傳來，已為人妻的小王在辦公室放聲大哭，如果當初我們有人能看出來，撮合一下，也許就不會有后來的悲劇發生了。
婚后，小崔的父母先給馬辦了“職工家屬”的身份，又托人在單位食堂安排了工作，我也為這事專門和我原單位的下屬打了招呼，事情辦得很順利。
06年8月，小崔的孩子出生了，是個男孩。滿月時我還親自上門去道賀了，這一年里，小崔的笑容更多了，我們也都為他高興。
那年年底，小崔來我辦公室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，在我再三追問下，他才說明來意，原來馬嫌在食堂工作拿錢少還累人，修完產假后不愿再去上班，非要開個服裝店，小崔沒辦法，只有來求我想想辦法。于是我干了一件令我一生后悔的事，就是幫了小崔這個忙。
我通過人際關系，幫小崔落實了店面，辦了工商稅務證，還聯系了貨源，在辦理過程中，發生了兩件事，一次小崔來拿證件，我看到這個店的法人代表寫的是馬的名字，就提醒了一句說，錢都是你父母借的，干嘛名字要寫成馬呢？
小崔還是撓撓頭憨笑著說，沒事的，都是一家人嘛！
還有一次，我在戶口本里發現了一張小崔做結扎的手術單，我拿著手術單問他怎么回事，他紅著臉連連說，忘記拿出來了，最后告訴我，馬不喜歡戴套，去上環又怕疼，就讓小崔去做了結扎，我看了直搖頭，心想這孩子太老實了，什么都聽老婆的！
07年年初，服裝店終于開業了，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，我發現小崔上班時沒有了精神，人也憔悴了，就問他怎么回事。
他一再向我認錯，原來因為馬只顧著店里的事，有時甚至晚上都不回家，小崔母親白天幫著帶孩子，小崔怕累著父母，就回家后堅持自己帶娃。我第一次批評了小崔，告訴他司機如果休息不好，疲勞駕駛是很危險的。
這次批評的后果是，小崔的父親辦了內退，回家幫助一起帶孩子。但是，小崔的笑容少了，也許生活的擔子讓這個愛笑的小伙子成熟了。
后來，隨著孩子漸漸長大，小崔的擔子有所減輕，他的笑容又多了起來，可我總感覺他的笑容沒有當初那么開懷。
到了09年3月，小崔臉上的笑容徹底沒有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通紅的雙眼和滿臉的悲傷。我一再追問，他除了落淚，就是不停地搖頭。
一次，我甚至看到他的胳膊上纏著繃帶，問他還是無語，我在他眼里似乎看到了絕望，還有無盡的悲傷。
由于單位正在準備迎接上級的檢查，工作很多，我只好決定，等忙完這幾天就去一趟他家里看看，可沒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。
那天傍晚，我去單位加班，剛到辦公室坐下，手機就響了起來。
電話里，小崔聲音嘶啞，“張叔，我殺人了，我把馬殺了，我把馬的頭砍下來了，我肯定活不了了，單位的事你幫我處理一下，還有我爸媽，你也幫照顧一下，你的恩德下輩子我一定報答你。”
聽著小崔電話里語無倫次的話語，感覺心里如同驚濤駭浪一般，背上一陣一陣的發涼，心想，完了，肯定出大事了！
電話那頭，小崔還在翻來覆去的說著，根本不給我插話的機會，我完全能感覺出他的情緒已經徹底失控了。
我定了定神，沖著電話大喝：“你先閉嘴，告訴我你現在在哪？到底發生什么事了？”
電話里先是一陣沉默，我心急如焚，“說話呀，小崔你說話。”
“張叔，我完了，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，我真的不知道，爸媽今后怎么辦，孩子怎么辦，張叔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他們，我沒有兄弟姊妹，也不懂怎么和人相處，所以沒有好朋友，只能求你了。”他的聲音帶著哭腔。
我還想追問他現在到底在哪里，結果電話一陣忙音，小崔把電話掐了！我打過去已經關機。
意識到事態非常緊急，我急需穩定情緒，可這時，安全處的老何電話也進來了，一開口就是：“張處，你那個司機殺人了，快過來看看吧?！?/p>
半個小時后，當我趕到醫院時，警員已經到了，現場已經拉上警戒線。我正著急進不去時，一下看見了老魏，老魏是我一起當兵的戰友，后來一起轉業回來，現在是公安分局的政委。他正在現場指揮，我連忙招呼他，把他拉到一邊，小聲問了一下什么情況。
老魏一邊把我帶進現場，一邊小聲跟我說：“里面太慘烈了，是那個小子自己報的案，可我們來了，他又跑了，另一組人正往他家里去呢。”
我當過兵，經歷過生死，也不止一次見過死人，但我看到病房里的情景時，還是被震撼了。
滿地的血污，一具無頭的尸體趴在病床上，而一個人頭滾落在另一張病床之下，一把菜刀掉落在病房中間，視力較好的我甚至看到了卷起的刀刃。
看著這一切，我的心一個勁的往下沉，大腦已經不能思考了，只是一個勁的碎碎念：“怎么會這樣？怎么會這樣呢？”
老魏接了個電話，他一邊接一邊不停地看我，扣下電話后就一直盯著我，最后他把我拉出病房，先給我遞了根煙，點燃后，才慢慢開口：“剛才那邊來消息了，那小子從自己家的五樓跳樓了，已經確認當場死亡。”
我的手哆嗦起來，煙也拿不穩，太慘了！這么好的一個小伙子，為何走上這樣的絕路呢！
當我們來到小崔家樓下時，小崔已經被殯儀館裝好袋，正要抬走，老魏上前攔住，然后拉開盛尸袋，并示意我也看看。借著樓上的燈光，我仔細的端詳著這張朝夕相處的面孔。
這張臉已沒有了我熟悉的憨笑，線條顯得那么剛硬，一雙睜大的眼睛，默然的瞪著夜空。
我伸手輕輕的扶了上去，感覺是那么的冰冷，我堅定的對著他說：“你放心吧，我會幫你照顧他們的。”
然后，我把他的眼皮捋了下來，讓他閉上眼睛。
（未完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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