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幕 第三場（3）
李爾抱考狄利婭尸體上，愛德加、軍官及余人同上
【愛德蒙被抬離出場。在開場戲里葛羅斯特和愛德蒙也被清理下場過。至此，《李爾王》的終場戲完全回到開場戲的出場人物：
李爾和他的三個女兒；
李爾王的隨從肯特在場；
葛羅斯特（已死）帶著他的兒子離場；
二女婿康沃爾公爵已死，現在由一位更強有力的競爭者替代出場。他就是愛德加——在開場戲里，他只是作為一個名字被提及。
至此，這部戲又回到“李爾王的三選一”的難題之上了?！?/strong>
李爾 哀號吧，哀號吧，哀號吧，哀號吧！??！你們是些石頭一樣的人，如果我有你們的舌頭和眼睛，我要用哭喊和眼淚去震動人間?！?strong style="color:#FC5832;word-break:break-all;font-family:Helvetica,Arial,sans-serif;font-weight: normal;">李爾王已經沒有活人的舌頭和眼睛了?！?/strong>
她再也不會回來了！我知道怎樣算是死，怎樣算是活。她像泥土一樣死去了。
借我一面鏡子，要是她的鼻息還能呵起一絲霧氣，她就還活著。
【此時的李爾王已經是死人了，他是以“死者”的身份講這番話的。就是說，開場戲里的“李爾王和他的三個女兒”在終場戲里都變成了死人?！?/strong>
肯特 這就是應許的結局嗎？
愛德加 還是末日恐怖的影像？
奧本尼 天倒過來了，一切都要歸于死寂嗎？
【“這就是應許的結局嗎”——神以亞伯拉罕的割禮為記號應許的東西，以及他與摩西立約帶他的選民去那地，然后又派他的獨生子投胎為人，帶來的天國的福音——難道就要被神收回了嗎？這就是只知“榮耀的基督”的肯特對這一結局的發問。
“還是世界末日的影像”——愛德加幻想著這也許是上帝親臨人間，執行棄惡揚善的末日審判的法庭。他當然是這場審判的獲益者。
“天倒過來了，一切都要歸于死寂嗎”——神曾經用光將世界一分為二，并將天地作為一種秩序永恒地確立在世上?，F在這“上下”要顛倒過來、世界將再次陷入“混沌”無序狀態嗎？沒有黑白，沒有晝夜，沒有是非，只有混沌嗎？——這是尼采在人類殺死了上帝之后的發問，人類必須回答?！?/strong>
李爾 這根羽毛在動，她還活著！若她真的沒死，倒還有機會，我所有的憂傷都可以消釋了。
【李爾沒有理會上述三人的各種疑惑，那都是人類的小煩惱，小顧慮。李爾只關心考狄利婭是否仍在人間。
這是比照著耶穌復活后升天而去的情節寫的。耶穌再也不回來了?！秵⑹句洝奉A言了耶穌將要重返人間，主持末日審判。莎士比亞是不信《啟示錄》的。這個問題不便在此展開?！?/strong>
肯特 （跪）噢，我的好主人！
李爾 走開！
愛德加 這位尊貴的肯特，您的朋友。
李爾 一場瘟疫降在你們頭上，你們全是兇手和叛徒！
我本來可以把她救活的，現在她永遠離去了！考狄利婭，考狄利婭！等一下。
啊，你說什么？她的聲音總是那么纖弱縹緲，女兒家就該這個樣子。
我殺死了把你縊死的奴才。
【1，在第二幕里，變容換裝之后的肯特重新回到李爾身邊，做了李爾的隨身侍衛。李爾當時說：“要是我在吃完飯之后仍然喜歡你，我就不會把你趕走”?，F在就是“吃完飯”的時候，李爾王給出的答案是“你滾蛋”。
“你們全是兇手和叛徒”站在舞臺上這些人魔狗樣的勝利者們——奧本尼、肯特、愛德加——全是殺死考狄利婭的兇手和叛徒。在舞臺下面坐著的人也都是兇手和叛徒。李爾王詛咒你們陷入一場全部毀滅的瘟疫！
自莎士比亞已降400年的人類史——資本主義的歷史——在莎士比亞的在天之眼看來，無非是邪惡繁育膨脹的歷史，有什么可自豪的？無非是惡瘤變得更大了。
2，“她的聲音總是那么纖弱縹緲”——這就是“實在界”對我們“說話”的方式。
3，肯特下跪值得注意。我待會兒再說這個?！?/strong>
紳士 是真的，各位大人，他真的把他殺死了。
李爾 可不是，老弟？從前我一舉起我的寶刀，就可以殺的他們抱頭鼠竄?，F在我老了，更被這些磨難拖垮了。
（對肯特）你是誰？我眼力不太好了，我馬上就能認出你。
【1，這位“紳士”再次上場。我們已經明白了，他每次上場都帶來來自天國的重要信息。這次，他重復了“李爾殺死了殺害考狄利婭的兇手”。這句話的意思是：
莎士比亞寫出《李爾王》這部戲，就是為了鏟除人間的罪惡。至少是揭露那兩個妖婦的花招伎倆。這就是莎士比亞寫這部戲最主要的目的。如今我們之所以重新上演這部戲，就是為了再次凈化人間。
2，李爾已經是實在界的人了，所以“眼力不太好了”。在《威尼斯商人》里，老高波作為神的使者下凡來到人間選召巴薩尼奧的時候，也說過“我是個半瞎的人，眼睛有八九分盲”。
還有，李爾特意在臨走前跟肯特再說幾句話，是想把他從人群中拉出來?！?/strong>
肯特 要是命運女神向人夸口，說起有兩個曾經一度被她寵愛、后來卻為她厭棄的人，那么在我們的眼前就各站著其中的一個。
李爾 我的眼睛太糊涂啦。你不就是肯特嗎？
【肯特還在糾纏人生的沉浮，李爾一句也不想多聽?！?/strong>
肯特 正是，您的仆人肯特。您的仆人卡厄斯呢？
李爾 他是一個好人，我可以告訴你；他一動起火來就會打人。他現在已經死得骨頭都腐爛了。
【愛德加佯瘋后叫“可憐的湯姆”，肯特變容換裝后的名字就是“卡厄斯”。
“卡厄斯”這個名字，出自是莎士比亞的另一部戲《科里奧蘭納斯》?？评飱W蘭納斯的名字叫“卡厄斯 馬歇斯 科里奧蘭納斯”。這位古羅馬的將軍早就死得“骨頭都腐爛”了；他脾氣非?；鸨?，“一動起火來就會打人”。與這里的細節完全吻合。
就是說，莎士比亞對肯特的定位就是科里奧蘭納斯：一位只追求“榮譽”的人，一位貴族，一個被他的國家放逐的人，而且一生氣就會打人?！?/strong>
肯特 沒有，陛下，我就是那個人。
李爾 我馬上能認出來你是不是。
【李爾馬上就要渡海去“法國”，如果他在那里又見到肯特，就知道肯特也像卡厄斯一樣歸了冥界。李爾這是在召喚肯特“同去，同去”?！?/strong>
肯特 自從您開始遭遇變故以來，一直跟隨著您的不幸的足跡。
李爾 歡迎，歡迎。
【肯特終于有機會向主人表白他的“一片冰心”了，可是李爾王答非所問。他說“歡迎，歡迎”。他在歡迎肯特來法國?！?/strong>
肯特 沒有別人，一切都是凄慘、黑暗、死亡的。您的兩個大女兒已經在絕望中自殺了。
李爾 嗯，我也想是這樣的。
奧本尼 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說些什么話，我們謁見他也是徒然的。
愛德加 全然是徒勞。
【肯特接著向主人匯報人間悲情劇的劇情，李爾對這點爛事無動于衷。
其實這時，肯特聽懂了李爾的話，他正在猶豫。
奧本尼和愛德加的臺詞表明他們未必聽不懂李爾的話，他們只想與之切割。他們的心在地上，無暇關系天上的事?！?/strong>
一信差上
信差 啟稟殿下，愛德蒙死了。
奧本尼 那不過是小事一樁。列為大人和尊貴的朋友，請聽本人的心意：對于這位年老病弱的國王，我們將要竭盡全力給他安慰，當他在世的時候，我仍舊把最高的權力歸還給他。
（向愛德加、肯特）你們兩位仍舊恢復原來的爵位，還要追加給你們額外的尊榮，褒揚你們過人的節行。
一切朋友都要品嘗美德的酬勞，一切敵人都會喝到應得的杯。
??！瞧，瞧！
【奧本尼開始分贓了。他分贓的原則是善惡因果報應，公正、道德和榮譽——總之就是人間的法律。
與此同時，李爾王和考狄利婭在天國里饒有興趣地瞧著人間誰上升，誰跌落的鬧劇。把他們口中的道德正義當成笑料，好像他們曾做過神的謀士一樣?！?/strong>
李爾 我可憐的傻瓜給他們縊死了！不，不，沒有命了！
什么狗啊，馬啊，老鼠都有生命，你卻連一絲呼吸都沒有？
你是再也不回來的了，永不，永不，永不，永不，永不！
請替我解開這個鈕扣，謝謝你，先生。
你瞧見了嗎？瞧她，瞧，她的嘴唇，瞧那邊，瞧那邊?。ㄋ溃?/p>
【1，李爾稱考狄利婭“我的傻瓜”（fool），他也是這么稱呼弄人的。我是從這句臺詞開始，突然明白了弄人就是考狄利婭這一驚人的謎語的。有人猜出了這個謎底，莎士比亞應該很高興吧。
我曾看過一版伊恩 麥克萊恩主演的《李爾王》，在第三幕第六場的結尾，突然插入了一段“高納瑞和里根用繩套勒死了弄人”的戲?？磥磉@位導演也看懂了弄人就是考狄利婭這個謎底。
2，上帝一直在李爾身邊。
有一個基督徒給我講過一個故事，名字叫“腳印”?！幸晃皇ネ?，臨終前向上帝禱告。上帝向他顯現了。圣徒看到了他一生走過的道路，有順境，有逆境。但他發現，當他在順境時，他的道路上有兩行腳??；而當他在逆境時，腳印就變成了一行。
于是他說：“上帝啊，你說過你是一直陪伴著我的，可是為什么在我人生遭遇逆境的時候，你就像我的朋友們那樣離我而去呢？”
上帝說：“我當然是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。當你遇到逆境無力前行的時候，我是抱著你走過來的。那行腳印是我的腳印?！?/strong>
這故事很美。但可惜并沒有這樣一位上帝。
3，5個“永不”：我們看到的永遠只是考狄利婭在人間的只言片語，卻永遠抓不住她。只有李爾王以死的方式幻化為仙之后，才能抓住考狄利婭。
4，“請替我解開這個紐扣，謝謝你，先生”：這個“紐扣”代表著李爾與此案世界最后的牽絆。
5，“你看見嗎？瞧著她，瞧，她的嘴唇”：“實在界女神”偶爾來人間一趟，這是最值得觀看的畫像。有眼睛的，就仔細看??！
6，“瞧那邊，瞧那邊！”——“那邊”就是彼岸?！?/strong>
愛德加 他暈過去了！陛下，陛下！
肯特 碎裂吧，我的心，碎裂吧！
【肯特求死?！八榱盐业男摹本褪欠鬯椤跋胂蠼纭敝嬖??！?/strong>
愛德加 睜睜眼，陛下。
肯特 不要再煩擾他的靈魂。啊，讓他去吧。誰想把他在這冷酷世界的刑架上拉得更長，誰就是他恨的人。
愛德加 他真的去了。
肯特 他居然撐了這么久，才是一件奇事。他最后的時日其實要算是他偷來的。
【這句臺詞證實了李爾王在第三幕第六場的結尾已死?！?/strong>
奧本尼 把他們抬出去。我們現在要傳令全國舉哀。
（向肯特、愛德加）兩位朋友，幫我主持大政，培養這已經毀傷的國本。
肯特 不日間我就要登程上路。我已經聽見主上的呼召。
【肯特聽到了王上“歡迎，歡迎”的召喚，他要回應這聲召喚！這是這部悲劇的結尾的一點光明?！?/strong>
愛德加 不幸的重擔不能不肩負；
說出感覺，而非于理當說之言。
死去的人已經歷盡滄桑，
后人只有撫陳跡而嘆息。（同下。奏葬禮進行曲）
【1，“說出感覺，而非于理當說之言”——“說出感覺”不就是大女兒“想象界”嗎；“于理當說之言”不就是二女兒“象征界”嗎。如果讀者發覺這句詩里空缺了三女兒“實在界”，就算讀懂了這句詩。
只能說出“想象界”，最多能說出一些“象征界”之哲理，這不僅是愛德加的困境，也是每個藝術家哲學家的困境。
最后兩句詩重復了這一句的含義：死者已逝，只留下故事，留給活人們去嘆息。正如這部戲，就是這嘆息。
2，在“四開本”中，最后的收場白是奧本尼說的，“對開本”改為愛德加。這是個重要的改動。英文版編輯說，做最后總結性發言的是未來的國王。這意味著愛德加顛覆了奧本尼。我以為這像是愛德伽干的事?！?/strong>
笠秋
謝謝大毛老師
王大毛的麥田社?回復?@笠秋：
看樣子李爾王弄完了
笠秋?回復?@笠秋：
還要再多聽幾遍
江湖播客
突愛名著
謝謝
gwzs
現在只能留給歷史否定 不是嗎